再见李敖(再见,李敖先生 | 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战士)
3月18日10点59分,李敖先生离世了,享年83岁。
李敖先生在世时,曾三次做客《鲁豫有约》。
第一次是在2005年,在《鲁豫有约》节目的演播室里,那是他在1949年定居台湾后第一次回大陆;
第二次是2009年初,鲁豫和节目组去到了台湾,在李敖先生的阳明山书房里;
第三次是在2016年,那时李敖先生刚刚过完他的80大寿,精神很好。
两年多的光景过去,而今,这位战士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以下为2016年时《鲁豫有约》对李敖先生的采访,战士已不在,以此缅怀,鲁豫有约永远的老友 —— 李敖先生。
“我过了80岁了。”
“我儿子偷着(给我)做了一个庆祝,开了几桌。”
“我们这个年纪不可测,你看周总理,我这年纪就死掉了,79岁他就死掉了,像美国的总统艾森豪威尔,也79岁死了。”
再见李敖,一开腔,他如是说道。
六年前,节目组在李敖的阳明山书房里采访过他。结束后,他与工作人员告别,话里话外都是“这辈子就此别过”的意思。
“一转眼六年了。”李敖感慨,“我这个年纪,随时都可能……”
再次见面,李敖刚刚过完80大寿,精神很好,身体却不如以前硬朗了。他细数自己一身的毛病:“腿变得没有力量,脑部好像也长了什么东西,心脏刚刚通过血管,装了支架。”
李敖说,他不介意老,但介意死。老了的李敖依然可以一个人守在书房里,每天五点半起床,在书堆中待上十几个小时。依然可以在微博上针砭时弊,想骂谁就骂谁。依然可以欣赏美女,放任自己的色心色胆。
但李敖如果死了,这世上就少了个战士。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。
李敖在李敖自己心里面,是完美无缺的
到了细数人生的时候。被问及此生的缺点,李敖说:“我比较真。”在他眼中,这是个被伪君子左右的时代,贴上一个“真”字,就要遭受不公,好世道里的优点,就变成了坏时代的缺点。
“除了真,你没想过自己的缺点吗?”鲁豫问。
“我觉得我完美。”李敖答。
“真的假的?”
“真的。”
李敖的儿子李戡这时也在父亲身边。北京大学毕业后,他一直美国华盛顿大学读研究生。今年4月,他在微博上宣布,六个月后,他将去剑桥攻读博士,师从汉学家方德万,研究近代中国外交史。
“我们李家祖孙三代,终于要出一个博士了。”李戡打趣说。
斗士这一幕柔情,很少见吧?
在即将成为博士的李戡眼中,父亲李敖依然不可超越。“哪块儿都不行,做学问也做不赢,赚钱也赚不赢。”李戡视李敖为偶像,他不像父亲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,但每每有观点争论,他都坚定地维护父亲,态度温和,不卑不亢。
李敖对孩子,完全放养,不干涉。他说孩子是新人类,自己是“另一世界的人”。
李敖对这个儿子很满意。觉得他少年老成,“比自己厉害”。年轻时,李敖逍遥快活,从不遮掩自己的风流本性。58岁时,他在公交车站偶遇一个女孩,身材高挑而丰满,天真又不失女人味。他主动过去搭讪,八年后,这个百思特网小他30岁的女人被娶进了家门。
李敖58岁百思特网得一儿子李戡,60岁又得一女儿李谌。
“我是祖父的年纪,怎么能管得来?他们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。”李敖说,不管归不管,但他会偷偷塞钱给两个小孩。溺爱起来,真有祖父的样子。
“可是想到阳明山的房子都被他们卖掉了,我还是有点怨。”溺爱归溺爱,李敖偶尔还会露出文人亲情淡泊,独善其身的性子。为了让两个孩子到美国读书,他卖掉了自己最爱的房子,“2000万台币,正好够他们念四年书”。
李敖不是个不屑于谈钱的文人。采访过程中,他总会谈到自己穷困的青年时期,以及对体面终老的渴望。
儿子李戡已经出了两本书,在李敖看来,戡戡的成就已经超越当年的自己。他把“贫穷”看做自己青年时期的绊脚石。
“大学时,我不快乐,太穷了。”年轻时,李敖觉得自己满腔抱负,一表人才,只因为穷,错过了很多机会。
他曾为初恋女友罗君若服安眠药自杀。女孩的母亲嫌弃他穷,不让他进家门,老人奚落的言辞,让他至今耿耿于怀。“如果你做了乞丐,经过我家门口,请你快走一步。多么美丽的羞耻啊,这个老太太真会讲话。”李敖说。
当年穷得叮当响的李敖要受胡适接济,日后为报恩,李敖出资150万台币要在北大为胡适塑像
穷怕了的李敖,在人过中年时成了全台湾最会赚钱的文人,拥有将近200平米的书房,再不为衣食担忧,只要愿意,可以一口气捐出100件艺术品。
有了钱的李敖报复性地收割女人。他嘲笑至今和太太牵手睡觉的宋楚瑜,说他“在政治上那么敏锐,感情上太过规矩”。
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风流成性,或许是因为坦白,反而容易被原谅。“如果我是神父,是和尚,我就不能用这个标准了对不对?李敖本身就是,《李敖风流自传》。”
人不风流枉青年,贫穷不误泡妞
《李敖风流自传》是李敖于80岁生日时写的,厚厚一本书只花40天就写好了。这本书延续了李敖的快意情色,媒体说其中的多段情史记录,可谓“露骨”。李敖老友兼“政敌”、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参加他的新书记者会时更是揶揄,自己都无法像李敖一样出版风流自传,因为他“若水三千,只取万水这一瓢饮”。
人到晚年,风流不再的李敖又开始为钱财隐隐担忧。如今,他有了一个经纪人,为他处理商业事务。新朋旧友,都是明算账,慢慢地攒了点私房钱。
“我把财产都留给太太了,我大她30岁,总要先走掉的,所以给她吧。”李敖坦白地说,尽管结婚后外面也有女朋友,但最多是给人家买块表,大钱都上交太太。
放荡不羁的大师也开始当好丈夫了,虽然在外面左拥右抱,财政大权却一定要交给太太。
他羡慕自己的敌人宋美龄,活到106岁,那么有钱,病卧在医院里,睡觉时还有人给按摩。“我那点私房钱,未来够找人家帮忙推轮椅。我和太太说,以后不要照顾我,不靠你。”
老了的李敖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,也不愿看别人的脸色。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缺乏信任,就像他经常半开玩笑地说,和从前那些女朋友,只有在床上时,关系最为牢靠。
“我坐牢的经验,让我不敢高估别人的感情。”李敖说,坐牢几年,朋友离开了,女朋友也离开了,世态炎凉,一朝看尽。
李敖生命中那些已经离开了的女人,大多数没有留影。最末一张是他和现任妻子一家。
不被情感羁绊的李敖更渴望自由和权利。早年所遭受的歧视和不公,至今在他身上发酵。他不与过往和解,也不会用对待女孩的柔情迂回对抗这个世界。
他至今对鲁豫曾采访前妻胡因梦耿耿于怀。“你不对,你不够朋友。”李敖有些小孩子脾气,因为那期节目,他在电视里骂了胡因梦一个星期。
“我没有永远的朋友,但有永远的敌人。”爱归爱,恨归恨,胡因梦60岁时,李敖还送了花,“让她知道曾经是怎样,现在是怎样。”
曾经他们这样
后来他们这样
每每回忆起自己的35岁,他就痛恨国民党。“为什么不恨他,把我的青春给耽误了。”李敖说,坐牢的五年,是生命被虚度的五年,拆散了家庭,跑掉了好几个女人。
儿子李戡曾发微博说,他和父亲是真正的统派——没在大陆做生意发财,却希望中国强大。作为儿子口中的“统派”,这么多年来,李敖却在两岸都没享受到他渴望的言论自由和权利平等。
在台湾,他曾因口舌获罪,在大陆,他言辞犀利,总会触碰管理者的神经。“在台湾和大陆,大家都对我敬而远之,什么好处都不分给我。”李敖说。
采访时,李敖随身带着预先记录的几个数据,每每提及,都讲得精准而干脆。他每天浏览大量信息,看厚厚的书,做笔记,也复习那些常常要提及的证据。李敖时刻为骂人和讲真话做好充足的准备。
| 鲁豫探视李敖书房,这是他的战场,当他执起笔来,就是一百思特网片硝烟弥漫。
“这几十年有没有骂错过人?”鲁豫问。
“几乎没有。我又天才又大胆。”李敖答。
李敖知道,温和更能得到拥戴,至少能让自己安全。“像侯宝林,他一出来大家就笑起来了,笑起来他就没法斗争你了,你一笑还怎么斗争啊。”李敖说,活到80岁,他也没学会逗人笑,话里话外都是刺,扎得人生疼。
只要再稍微释放些善意,嘴上收敛些尺度,以李敖的口才和魅力,必然能赢得更多听众。但他拒绝如此:“你走到悬崖边,怕掉下去,退后两三步,就安全了。这个距离就是当局的标准,你可以再走,但你不干了。退了两三步,另一个衙门又来了,你就又退两三步。最终,自我审查就严格于任何审查。”
在这个信息臃肿的时代,李敖也觉得自己的声音被淹没了,“没有言论的工具,太弱了”。
“我总是在摧毁别人的梦,这是我的罪状。即便别人的梦是荒谬的,你摧毁它,依然是一件不愉快的事。”李敖说,几十年来,他一直把别人的梦和谎言戳碎,终于把自己逼到了哪一面都不讨好的境地。
在自己的世界里,他是这样横眉冷对。
在立法院问政时,他这样玩
但他不喜欢屈原式的人物,觉得自己比他们坚硬:“整天愁眉苦脸,最后还跳河了。那算什么本事啊?我要继续跟你们战斗下去。”
在搜索平台输入李敖,历史学家、思想家、批评家、作家、诗人……一长串头衔都被用来定义他。
“那是他们不了解我。”李敖说。
“您给自己加一个头衔的话会是什么?” 鲁豫问。
“八个大字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”李敖答。
李敖先生曾说过:“当百花凋谢的日子,我将归来开放。”
战士走好。